{{ $t('FEZ002') }}人文學院|
計畫名稱:11G205-7高教深耕人文學院基本款
計畫分項:文學跨域創作研究所所務建置
具體措施:文學所創作發表暨合作出版計畫
執行單位:人文學院
本所學生游以德文章<建構那些隱而未現>,刊登於二月號印刻文學生活誌——當代文學經驗專欄「異質性—不一樣的美麗」,全文如下。
〈建構那些隱而未現〉
表演是一個有助我們掌握社會和文化過程全部矛盾複雜性的關鍵概念。直至很近期,身分政治仍然被瞭解為自我承認,一種在新自由主義寬容系統裡進行的自我行銷。
——James Clifford《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
過去我接受戲劇教育,表演為本科。背誦莎士比亞、默寫希臘悲劇,泰半光陰,我總是匆忙進出劇場,融入不同角色的迥異人生。我從未替自己寫下台詞,更不曾想像能以泰雅身份登台獨白。縱使表演命題中,「我是誰」始終是無法迴避的關鍵提問,住在臺北的我,面對泰雅身份卻習慣轉身安靜離去。《祖靈遺忘的孩子》是我在敦南誠品偶然翻閱的第一本原住民文學,利格拉樂.阿𡠄的際遇,讓慣於隱藏原住民身份的我好奇不已。〈捉迷藏〉當中,vuvu輕輕提醒:「妳要常常回來,祖靈才不會忘記妳。」祖靈會忘記我嗎?不,應該問——祖靈認識我嗎?
若人生是舞台劇本,我似乎擁有原漢兩種譯本。
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在《空的空間》中強調「觀眾」,認為「在一空間裡,有人看見另一人走過」表演即成立。解嚴後出生的原住民孩子,多半在童年即意識到表演與觀眾的重要性,我們自小穿梭都市與部落,往返於這條走了數百次卻仍感到陌生的路徑。部落之子或都市新貴,適應過程猶如從這台戲棚轉移那座劇場,時空挪移間,我們預測著不同觀眾的反應,獨自練習轉換角色、拿捏原漢手勢與聲腔共鳴。當資本主義成為不可逆的劇情設置,當父母親的鼓勵台詞自然不考慮族語,這些熟練於切換兩種角色,適應雙重文化的當代原住民青年,則一一被迫承受不夠傳統的眼光與質疑。
那天之後,利格拉樂.阿𡠄的系列作品,成為我在排練場等戲時光的良伴,除了從中獲得理解,阿𡠄的文字亦開啟我對原住民文學的興趣。翻閱同為泰雅女性里慕伊.阿紀的《山野笛聲》,細膩溫婉的筆觸紀錄著部落生活細節與兒童關懷;瓦歷斯.諾幹《番人之眼》保留了傳統觀念並擁有專屬於泰雅的敘事節奏。每每讀完一本書,除了敬佩那些我所喜愛的原住民作家,我還是必須反問自己是否又更靠近原住民傳統一些?那些錯過的歷史現場(包含全家定居臺北後我不由自主疏離的山海文化),是否透過閱讀文本在腦袋中更顯具象?
年近三十下定決心只當原住民,是種難以言說的感受。原民身份不像過去任何我所分析的戲劇角色,泰雅看似神秘遙遠,閉上眼,卻又親密貼近。我活在哪種「當下」?「我」是誰寫出來的角色?所謂現實包含著過去,「我」這個角色在當下時空裡即興,要做出什麼行動?該說出什麼話呢?期待成為作家的我,想起以往表演訓練的教誨,世上所有角色皆能「再建構」。表演老師耳提面命,建立角色我們總得歸零出發,站妥「中性姿態」,如孩童般重新探索,從最簡單的行走方式,一步一步檢視話語是如何形塑成個人思想。倘若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與方法演技得以複製眾生百態,為何穿上族服的我總感到陣陣心虛。這次穿上族服是回歸還是扮演,是再一次重建或是失敗的虛構?
夏曼.藍波安在八零年代自臺灣歸返故鄉蘭嶼,《冷海情深》中記錄了他學習達悟文化的歷程,〈無怨……也無悔〉中寫到:「那什麼是真正的達悟子民?究竟有沒有基本的定義?我為何要唾棄就業賺錢?如果我不潛水捉魚,我會失去什麼?」夏曼.藍波安對身份和傳統的叩問,聲音中迴盪夢想與背叛,頻率裡,有我閱讀的雙眼。正統與正確並非我想像,是專屬於當代原住民青年的困境。夏曼.藍波安等前輩早在我出生以前,已開始尋找應對的方式。遠在文字尚未介入的時空,原民文化傳承僅靠口傳,當我的故事來自他者的記憶,時間,則成為無法迴避的變因。活在「當代」的原住民,無論輩分,似乎總被要求在人事已非的社會環境裡,複製重演歷史情境的傳統狀態,掙扎著校對回初始模樣。語言、服裝、行為,乃至所思所想,在時時刻刻所構成的時差縫隙中鎖定傳統,不經意地,排除了原住民身處現代隱而未現的複雜性。
當代原住民的真實樣貌,在生活場域與思維空間中,會否存在更多想像?疫情使我們擁有線上臺東詩歌節、雲端原住民文學研習、視訊對談創作分享等活動。人與人身體距離被迫拉開,城鄉距離卻急遽縮短,成為虛幻而真切的生命體驗。科技介入鬆動界域,是相聚的破碎,卻也是當代原住民為了對抗惡劣環境(如祖先披荊斬棘),所開創出新型態的雲端部落。
現實是複雜的,有觀眾就有敘事之需要。而敘事,總把我們帶向彼時他方,去理解希臘悲劇或當代劇場,也可看成「表演在當下」加上「敘事去彼時他方」。我躲在側台緊張地顫抖,三明三暗,腳踩黑暗翼幕,這是我參與過最盛大的演出——在生命的舞台上飾演我自己(不忘括號:山地原住民泰雅族)。雖然「再建構」的排練過程困難重重,縱使我老是在關鍵時刻忘記台詞是什麼。
我想做一個當代的原住民,不必考慮佳構戲劇曲線與觀眾反應,出乎意料的溫柔抒情,意想不到的義憤填膺。與耆老對談,不因破碎的族語能力總是感到自卑。我想去旅行,如果可以,我會帶著筆電與隨身電源紀錄山林。我想再次遷徙,從海裡來的魚,我會讓你飛,祝福你總是自由。在表演與再現傳統文化的舞台上,試著減少恐懼;在拾起與丟棄的身份質疑迴圈裡,我願意,用我的筆創作。
{{ $t('FEZ003') }}2022-06-29
{{ $t('FEZ014') }}9999-12-31|
{{ $t('FEZ004') }}2023-04-17|
{{ $t('FEZ005')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