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FEZ002') }}人文學院|
計畫名稱:11G205-7高教深耕人文學院基本款
計畫分項:文學跨域創作研究所所務建置
具體措施:文學所創作發表暨合作出版計畫
執行單位:人文學院
本所學生梁綉怡、曾達元、吳佳駿三人對談文章,刊登於印刻文學生活誌五月號225期,《第四人稱》▷之二▷〈祭典與我與夢境〉
綉怡:
無數的手在眼前交錯,眾人身體搖擺,跳動,隨演出者手勢散開,再跟著重重樂音,衝向彼此。繞圈擊過陌生人的掌心,收攏,毫不保留地磕碰身體。幾個人在風暴後方跪地,朝舞台膜拜。我們喊,任燈光劃破黑夜,劃過臉,舉高手,在世界的盡頭,對所愛宣示效忠。隱身集體著魔的音樂祭現場,令我心安。像雨天時,視線被傘簷遮擋,天空暗了下來。不必在意他人的特別,無須煩惱自己的平庸。
或許選擇書寫也是相同的理由。投身之後的隱身。我得以窩藏一處,生就文字,在無人之地攤開內裡。抽身,如站在遠處草坪的群眾,遙遙看著光亮處,舞台中心的那場大型祭典。最後,讓寫成的文字,代我現身。
開始創作小說的這兩年,我慢慢釐清,「祭典」當下確切、實在的身體感,展演幻術的時刻,是自己開展虛構的起點。我的確深深為之著迷。重新觀看演出片段,搖搖晃晃,如日常的隱喻。縱然生活裡有狂喜,但更多無法輕易流過的挫敗與痛苦。跟著樂團重複唱,終至吶喊:「每一天都要快樂。」似乎所有苦痛,都僅剩下模糊外框。可以遺忘,保有完整的自己,繼續前行。然而有時我如此信任世界,甘願回頭撿拾碎片,細究,自虐般地再次經臨傷口。
大學時期,有一陣子耳機裡只循環播放晨曦光廊《60km/h》。將畢業而未畢業的日子,踩在臨界邊上,突然意識到過去對於未來的豐富想像,不知不覺間,變成一團無從想像起的迷霧。通勤路上的疾馳車流,燈光始終閃逝。獨自走在校園無光的操場,聽著《60km/h》,抬頭看見星星,便雙眼含淚。我似乎一直懷抱著難以言說,亦難察覺的孤身感。隱與現身,同時在我身上作用,也造成一點矛盾性格。
後來的實習工作,雖然和學生能愉快相處,妥適完成教學,但需與人為伍,定時現身,頻繁互動,於我,仍像身處一場強烈的震盪中。為勉力存活,只得抓著瑣碎時間,寫下零散句子,躲進圖書館聽紙頁翻動聲,氣流的擾動。閱讀,書寫,在無盡漆黑裡,小心翼翼守著火苗。
疫情前的最後一個夏天,晨曦光廊在離實習地不遠處演出。舞台燈光帶粉紫調,邊緣霧化入落日後的海安路。《60km/h》演奏七分鐘四十六秒,是離夢最近的時刻。沒有人說話,不需要語言,眾人注視同一方向,甚至同時閉上眼,沈浸於純然的聽覺。
我能清楚嗅聞到空氣的味道。皮膚濕黏,搖擺時靠近旁人的一瞬,可以感覺彼此的毛細孔蒸騰著熱氣。
啪地舞台燈一打,我願意就此消散在空氣裡,和汗水、酒精氣味一起。即使在痛的極致,我也會安心地痛下去,安心地暈眩,在幻境現場,做一個誠懇的候援者。希望一日,能在寫作裡實現那些如夢的,收藏在眼底裡的光。
達元:
落夜後,你走入廟前,人潮如巨河,夾著兩岸小吃,左右飄香,沿著蜿蜒小路,不知流向何處。
神豬的外皮拉崩張大,碩大的體型蓋上斗大特等圖章,與縮成一團的臉不成比例,小嘴咬著鳳梨,瞇著彎眼,似笑非笑,圍繞七彩霓虹的裝飾,一時眾聲喧嘩的浮誇靈堂。對比之下,神羊的身軀小,但那羊角,有的橫向張開,霸氣,有的往後延伸,瀟灑。
長大後的你沒法喜歡逛祭典,祭典離不開擁擠,擁擠總逼得挨肩碰撞,身理與心理連環宇宙大爆炸,只會想要逃離。《攻殼機動隊2 INNOCENCE》這部日本動畫電影,那幕以台灣祭典所展現的遊行,有濃淡,有綺麗,卻也髒亂,疏離,那是成人的夢。
幼年的視角不同,在人群自在飄蕩仰望,連排高掛的大紅燈籠交錯在人林間,樹皮上的每一張笑顏,既陰暗又明亮。香港動畫《小倩》那鬼城,則是更貼近如遊樂園的兒時廟會回憶,五光十色,絢爛霓虹。
回憶和夢無異,是真實也是虛構,是主動也是被動。夢境書寫,是你一直希望再現,卻又難以再現的主題。每每試圖紀錄夢境,總讓字句像是枷鎖,牢牢控制著夢的奔放,難以貼近真實。
徒然獻給夢饃又太浪費,乾脆把文字當作鑰匙,或許幾個關鍵字、幾句描摹,能夠開啟記憶寶盒,在腦中放映幾些碎片,激起幾分漣漪,就已足夠了吧。
佳駿:
好像總要需要對比,他才能理解詞語真正的意思。
從前以為創作者是個舞台,他每次的產出像是登場,是鎂光燈交匯,擁有角色。但真正的發生或許是,在台下的那群,他自己也身處其中的那一大群,才是祭典。好像遊戲一般,成年人的遊戲是戲劇,必須搬上台面。而孩童擁有權力,能夠相信這些在眼前發生的種種,跟著人群流動。
那裡的人總是良善的,宛如夢一般。
創作的課堂上有個陳腐的告誡 : 書寫不要濫用夢境,那是種虛構。而在虛構的文本中虛構,畫蛇添足。史蒂芬金說 : 不要在幻術中演繹幻術。但事實上也是,儘管原理如此容易辨明,創作者歷經幾代輪迴,仍然不斷對這個禁忌感到好奇。刺探、觸碰、沉溺,被老師罵。
掉進黑暗,視線分不清該往哪裡,會錯過這裡的魔力嗎?人體溫度的碎片散落在的震耳裡頭。喉嚨發炎好像也沒辦法在這裡讓對方聽到自己想說的話,但想要講。能夠傳達這樣場景的魔力出去嗎?不行,但他總是想講。
或許總有些東西,如同祭典一般。那魔力如此理正言順,彷彿只要有人,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正常的。
達元:
常聽說,文學獎的評審們若讀到死亡、看到夢,便會皺起眉,喝口茶,然後先談談別的稿吧。
早年你也習慣賜死,覺得如此才更顯張力,其實只是偷懶,想不出更好的發展。
當全神貫注書寫時,角色注入你的分靈,便會猶豫死是否有其必要?甚至連讓人物受傷都有些不捨。
真實世界的死亡可不容易,縱使己身有理由與覺悟,與外界的連結可不會讓你輕易逝去。況且你因為想繼續寫,而相信得好好活著,角色也是,苟且偷生都比結束生命來的更真實。
談到夢,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道理。
夢的書寫總是很奇幻、很展開、很隱喻、很象徵。目的性非常明確,像在密室開一扇窗,讓人透透風喘口氣。但有時夢境會化成一道門,讓人走出去就不願回來。
佛洛伊德讓現實與夢境產生量子糾纏,彼此相互作用,無法各自描述,得綜觀兩者才能獲得完整。
但你覺得,夢其實毫無章法,比清醒時的幻想還要奔放,剝去與現實的交互關係,是種曇花一現的真實宇宙。
你做夢時,不會懷疑為何會在水裡呼吸,更不會為裸身感到羞恥。看見初戀與新的戀人,坐在對面相互聊天,你卻只顧吃著甜甜圈。
或許這就是為何你喜歡寫鬼神、寫妖怪、寫科幻,有時更完全脫離邏輯,試圖把讀者困在純粹的夢中。
你感到自己如此壞心,但又忍不住竊笑。
佳駿:
喜歡的祭典是御手洗祭,仲夏!
下鴨神社和他居住的老屋隔半條鴨川,腳踏車的話,會經過著名的青蛙跳石。在有著好吃多那滋的烘焙房與出柳町中間,左轉糺之森人群裡綿延躁動的頭頂,黑暗的林木裡頭攤販在葉瞬間閃爍。煩熱,隨著人龍,是祭典。
收完料金,神社的志工拿了一根白色的蠟燭給他,還有一個塑膠袋。鞋襪脫下放入袋中,蠟燭點燃頂端捧在手心。夜色中,赤腳走入了溪水,木橋在自己頭頂錯身,他跟著人群向著神社內部移動,小腿肚劃過水紋,汨汨淀涼。
周圍著浴衣者眾多,一時相望火光曳爍,笑容輕輕捧起路過的風。活得可以很真實,人這種生物有時就挺不爭氣的,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是為了記憶一般。
澗水的終點是一整排架子,他學著身旁的人把手中的蠟燭插了上去。這裡是收納之河,同行的友人說。每一年的夏季,這裡的住民會重複同樣地祭儀。去海邊打爛西瓜、在河畔等待花火,或是看著去年此時同樣也走過的河凝視過的燃芯。每個365天,都用完成一次同樣的動作,讓自己想起去年自己在想著什麼,去年自己在煩惱什麼,去年自己要成為什麼,在眼前同樣是火光時。
然後,試著練習,深吸一口氣。走出河流把腳擦乾,回去繼續生活。
{{ $t('FEZ003') }}2022-06-29
{{ $t('FEZ014') }}9999-12-31|
{{ $t('FEZ004') }}2023-04-17|
{{ $t('FEZ005') }}123|